救援人员在现场搜救 新华社 图

出事的这天，是2016年12月4日。

陈家良的爱人说，前一天晚上，自己一夜无梦，没什么异样的感觉，她老公在穿上那件棕色皮衣出门前，也没说什么“断头话”。

当天12点50分，陈家良驾驶的“云N21962”宇通牌26座客车缓缓驶离盈江客运站。这是一辆由盈江开往芒市的班车，如果一切顺利，“云N21962”将在大约3个小时后抵达芒市。

2个小时后，在风吹坡1号桥K44+400米路段，“云N21962”被对向驶来的“云E23519”福田牌中型自卸货车撞击。截至目前，官方发布的数据是，此次交通事故造成9人死亡，20人受伤。

严重受损的客车车头

12月4日12点50分，杨寿福与郭彩来、舒凤、黄正翠踩着点上了车，她们都是盈江县一心堂药店的员工，在不同的门店工作。这次她们要去芒市，接受业务培训。一行人刚刚坐定，陈家良就启动了车。期间，他提醒乘客“要系好安全带”。

听到提醒，黄正翠就系上了安全带，杨寿福和郭彩来坐在一起，舒凤、黄正翠坐在她们的前排，大家刚开始还聊了聊家常，渐渐地，大家觉得倦了，相继闭上了眼睛。窗外，一切如常。

万红文和坐他旁边的思永明也都系上了安全带。傣族小伙万红文今年16岁，家住盈江县那邦镇刀弄村，是芒市职业教育中心的一名学生。上个星期学校运动会上，他弄伤了膝盖，回到家中养伤。此次，他花了56元买车票，坐中巴返校。

上车后，万红文发现车上“几乎坐满了”。他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左起第2个，和他一起的还有两个同校不同班的同学——思永明在他左边，孟小芳在他前面。

17号座位上的孟小芳家在盈江，周末一般不回家，这次回家是去取衣服的。上了车，没过一会儿，她也睡着了。

芒市国际学校的寸瓖，16岁，周末回家正好搭这班车回学校；除了寸瓖，“云N21962”上，芒市国际学校的学生还有高一的张杨欣，16岁，还有后来出现在死亡名单上的高一女生郑佳涵。

车上也有不少要去上班的。坐在13号位置的曹永艳就是其中之一，她刚刚在云南经贸外事职业学院毕业，这次去芒市，是准备去亲戚介绍的地方上班，这是她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同行的还有她的妈妈。

“云N21962”已经走完了大约2/3的路程，车上的乘客，很多都睡着了。

大约下午3点左右，曹永艳正靠着椅子，“云N21962”驶过一段略带坡度的弯道，稍稍减了点速。突然，曹永艳透过车窗看到一辆罐车迎面冲过来，“不知道是罐车的罐，还是整个货车”，从驾驶员位置撞了过来。客车摇晃了几秒钟，就翻了。

没有人尖叫。

散落在车外的行李

两车相撞，“嘭”的一声，坐在客车中部正打瞌睡的杨寿福发现，自己已经飞出了座位，被弹到客车前端。她反应过来，出车祸了。

杨寿福想不起来自己撞在了哪里，不过，她听到了同事郭彩来的声音：“杨寿福，杨寿福……”她看到郭彩来躺在她的前面，身上压着三四个人，这些人显然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杨寿福的脚上传来一阵剧痛，痛得让她似乎没法移动。她努力往前蹭过去救郭彩来，使劲扒开压在郭彩来身上的人。旁边的一个年轻男子帮助她，一起把郭彩来拖出来，之后，三人费力地从客车左前方撞出的大窟窿里逃了出来。

孟小芳觉得，撞击发生时，客车“先是停了一下，接着好像飞出去一样”，当时她以为客车掉下了悬崖，接着她就晕了过去。

有人被吓蒙了。

20号座位上的雷小红，是德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生，刚过完17岁生日不久。车祸发生后，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旁边的人一直在叫“不要压着我、不要压着我！”

25号座位上的李宽扎，是德宏职业学院的15级学生，每个月回一次家。撞击发生时她刚刚睡醒，感觉“突然车就翻了”，随后身体剧痛。她看到车里躺着的人流了好多血。她自己则被旁边的人压住。

过了一会儿，压在她身上的那个人自己往旁边挪了挪。那是“24号”。

同样因撞击清醒的万红文发现，自己和同学还在座位上，只是被安全带吊在了半空中。他看了看周围，车上有血，有的人受了伤，有的人还能动。在离万红文约1米的车顶上，有个窗户，有人打开这个窗户爬了出去。万红文和思永明解开了安全带，也顺着这个窗口爬了出去。出事前思永明正在玩手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嘴是血。

和他们一起爬出来的，还有客车最后一排的其他乘客。

随后，也是在这个窗口，那些轻伤者和路人，将李宽扎和她身边的“24号”抱了出去。

车子侧翻后，曹永艳和母亲都被安全带挂住，她看到地下有一个男子躺着，头上全是血，一名受了轻伤的男子帮母女二人解开安全带，曹永艳便晕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曹永艳渐渐恢复意识，隐约听到妈妈在叫她、摇晃她，她眼前模糊、头晕。有人在车里抬，有人在车外接，把曹永艳从窗口抱了出去。

医护人员对受伤乘客进行抢救

曹永艳被抱到离“云N21962”略远的沟上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她隐约能看见一点周围情况了。有人递纸巾给她，询问伤情。她只记得“现场有好多车，好多人，身边有人在讲话，人来人往”。死者的遗体被放在损毁的客车后面，伤者分散在不远处的路边休息。

从车里爬出来的杨寿福和郭彩来一起躺在公路上，她们觉得全身无力，杨寿福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脚疼，周围闹哄哄……她没有看到另外两名同事，有些担心。

撞击发生时，她的另外两名同事黄正翠和舒凤也在熟睡。当舒凤醒来时，她感觉自己迷迷糊糊，过一会儿又晕了过去，至于自己怎么被送到医院的，毫无印象。

晕过去的孟小芳苏醒时，她发现自己正坐在路边，旁边有人在哭，她坐在原地，不敢看周围。坐了一会儿，孟小芳发现自己的手机、钱包和身份证都不见了，便用朋友的手机联系家里，那时，她非常想跟家里通电话。

已经爬出来的万红文走到路边坐下，觉得腰痛、行动艰难，他没再去看客车的情况。坐下后，他本来想打电话告诉家人，但是想想觉得自己没什么大伤，不想让家人担心，就放下了电话。

他看见，逃出来的人里面有一个女生，很害怕的样子，一直在哭，附近有几个人在安慰她。过了十多分钟，万红文又掏出手机，他还是决定打个电话给爸爸。

有人将被吓蒙了的、浑身瘫软的雷小红抱出车厢，放在路边上，她伤到了脚和腿，人吓坏了。雷小红的姐姐还记得，电话刚打过来，雷小红在那头就哭起来了。昨天，在医院里，医生告诉她“复查后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可这两天，她总会想起事发的场景。

当李宽扎被人抱出“云N21962”时，车内的大部分伤者都已被救出，她靠在路边的土墩上休息。看到了急救车，以及赶来参与救援的私家车。

曹永艳记得，差不多撞击发生后半个小时左右，救护车来了。先到的一辆救护车优先抢救重伤员，由于郭彩来的伤势较重，被救护人员先送上了车。曹永艳的母亲熊大囡伤情也极为严重，医护人员就在地上铺了一块蓝色的布，让熊大囡躺在上面输液。

这是曹永艳在去医院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众人把曹永艳抬到一辆参加救援的私人微型车上，准备送往医院。

“我不想丢下我妈妈，我要跟我妈妈一起走。”曹永艳有些担心。

“现在要听我们的，因为情况比较紧急，不能这样。”救援人员说。

曹永艳重复了几次“要跟妈妈在一起”，救援人员还是坚持把她抬上了车。她念叨着“妈妈有高血压”。曹永艳乘坐的微型车上共有7人，大家都倚着座椅。很多人记得那个微型车司机，三四十岁，男士。赶往医院的路上，这名司机不断提醒“感觉特别疼要及时说”，大家相互提醒着“不能睡觉，不要睡着”。

杨寿福、万红文、思永明、孟小芳都是坐这辆车到达医院的。途中，她们遇到多辆鸣笛赶往现场的救护车。

医院进行了相关检查，一心堂的4名员工中3名伤势较轻，1名伤势稍重，但都已脱离生命危险；李宽扎盆骨骨裂，孟小芳头、脚、胸被擦伤，是否有其他情况还有待进一步检查；万红文是腰部扭伤，曹永艳则是头部受伤，身上多处皮外伤，需要打破伤风针。

病人送到德宏州人民医院时，是下午4点50分左右。医院急诊科此前已接到了医务科的电话，通知有重大车祸发生，让做好急救的准备。医院根据伤情严重程度让伤者做检查、输液、急救或做手术。也有送往重症监护室的病人，最严重的伤情是脑外伤。

寸瓖后来乘一辆轿车来到医院。他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爸爸发生了车祸，自己头上全是血。但他安慰父亲说自己没事，还在帮忙救车上的人，不要担心。后来，寸瓖头部正中间偏左的位置缝了1针，嘴上缝了5针。

事故发生后，大约在15点30分左右，张杨欣的妈妈杨女士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有同事抱怨“路上堵车”，后来得知有一辆去芒市的中巴出车祸了，车牌“云N21962”。

她反应过来，儿子正是坐这趟车去的芒市，便赶往了盈江汽车客运站询问情况。一开始工作人员称不知道这起事故，也不知道伤者被送往什么医院。后来打电话过来，告诉她伤者在德宏州医院。

杨女士立刻动身前往芒市，同时让在芒市的同事先去看看情况。从盈江到芒市的路很堵，她走的是老路，到医院已是3个多小时后了。当她见到儿子张杨欣，他已经清醒了，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他的肺受了伤。

曹永艳没能成功入职。她的亲戚给她的工作单位打电话，说明了情况；孟小芳的父亲已经向孟小芳所在的芒市职业教育中心请了假。

司机陈家良的爱人熊彩云（化名）直到12月4日17时，才知道自己的老公出事了。有朋友在朋友圈里看到车祸的消息告诉她，她问客运站“发班”的人是不是陈家良出事了，回答说“是出事了”。熊彩云便去了医院，她本来以为只是一个小车祸，陈家良只受了点轻伤。

在医院的时候，没人敢告诉熊彩云实情，便告诉她妹妹，由她妹妹转述。

陈家良的孩子从昆明的学校赶回了老家，陈家良还在住院的父母也从医院赶回了家里。目前陈家良的遗体已经火化，陈家人在德宏州第二人民医院摆了灵堂，供人吊唁。

熊彩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丈夫会出这样的事情：“他开客车都20多年了，一直很稳，以前还开过翻斗车……”

截至记者发稿时，能够确认遗体已经火化的还有郑佳涵——芒市国际学校高一女生。

12月5日晚，有人在关于这起交通事故的微博下面评论：“我的小表妹也在车里，已经不在了。她奶奶哭得好伤心。请认真对待身边的亲人，不知道哪天就再也见不到了，愿逝者安息。”（都市时报 实习记者马倩 赵珏 罗婧 撒林飞 张旭瑾 葛艳娇 吴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