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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沉船事故和15名官员


  12月5日,合江“6・22”沉船事故处理结果公布。12月6日,本报记者赴合江采访。 

  “监管不力和官僚主义作风是根本原因”

  2000年6月22日早上7点多钟,因严重超载,冒雾航行,驾驶员临危操作不当,满载着300多名合江县榕山、白米、望龙镇村民的“榕建号”客船翻转倒扣在漩涡翻滚的长江中,130位村民沉尸江底。
  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死难事故,除了直接责任人,有关官员该不该为这惨死的130条生命负责,一时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也成了合江、泸州最敏感的话题。
  7月1日,《泸州日报》发表了一些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对此事件的看法。四川省人大代表、泸州市政协常委、泸州市人民政府特约监察小组组长聂勋潮直言不讳地说:“车老板船老板抓起来,罪有应得,但是只抓车老板船老板,解决不了问题,更平不了民愤。我们有些领导,只练‘嘴功’,只会在会上讲,讲了就完了,落实不下去。之所以连续发生特大交通事故,监管不力和官僚主义作风是根本原因。责任者自己应引咎辞职。”
  没有人主动引咎辞职。
  倒有人“主动”不高兴了。
  “原来彼此很熟悉的一些领导见到我就故意避开了,给我脸色看。”聂勋潮对记者说。
  “6・22”事件发生后,国务院调查小组的调查结论是:这是一起人为的特大责任事故,四川省交通厅、航务局,泸州市人民政府、泸州市交通局、航务局,合江县委、县政府,合江县交通局和榕山镇有关单位,没有履行应尽的职责,对这起特大事故负有领导责任和管理监督责任。
  四川省纪委、监察厅对在这起特大事故中负有领导和管理监督责任的有关人员作出党纪、政纪处理,并于12月5日公布处理结果――
  四川省交通厅副厅长刘晓峰行政警告;四川省航务局局长刘龙铸行政警告;泸州市市长先开金行政警告;泸州市副市长陈善强、蔡炳中行政记过;泸州市交通局局长李元一行政记大过;泸州市交通局副局长杨天权行政撤职;泸州市航务局局长徐卫平撤销党总支书记、局长职务;泸州市航务局副局长余向烈留党察看一年,撤销副局长职务;合江县委书记唐德旗党内严重警告,免去泸州市委委员、县委书记职务,依照法定程序罢免其市人大常委会委员、县人大常委会主任职务,并调离合江县;合江县委副书记、县长陈维国行政记大过,免去县长职务;合江县委副书记龚百川撤销县委副书记职务;合江县副县长罗德荣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合江县交通局局长、党委书记喻明哲撤销局长、党委书记职务;合江县交通局副局长陈帮贵留党察看一年、撤销副局长职务。

  被处分的官员们

  12月7日,薄雾笼罩着泸州。在离城20多公里的高坝码头,记者见到了刚从工地上回来正在水管上洗手的原泸州市航务局副局长余向烈。一听记者是采访“6・22”事件,这位被撤职降为一般公务员的副局长一摆手:“合江的事,不讲了,不讲了!”抬起沾满了泥巴的脚便往办公室走去。记者紧跟其后,坐到他的对面。
  面对记者的提问,这位军人出身的原副局长还是讲了起来,他说:当时一听合江翻船了,头皮都发麻了,心想,完了,出大事了,放下电话,我们就紧急赶往合江,55分钟就赶到出事地点,但一切都无可挽回了。现场太惨了,面对死难者和死难者亲属撕肝裂肺的哭声,很多人流泪了,我也流泪了。当时,我自己的想法就是12个字:忍气吞声,没命工作,等候处理。遇难者亲属骂再难听的话,我们忍着,不管别人说什么,我们听着,全身心投入抢救与善后处理工作,几天都没睡个好觉。
  后来组织上撤了我的职,我是这样想的,政府必须给社会一个交待,我们必须给死难者一个交待,给死难者家属一个说法,不然说不过去,毕竟是130条人命啊!
  当记者问当时想到过主动辞职没有,余向烈说没有。余向烈告诉记者,7月底组织上找他谈话,他就知道会怎么处理了,9月份离开工作了10年的航务工作,离开领导岗位。现在在工地上干与机关不一样,晴天一身灰,雨天满腿泥。虽然他在公司什么职务也不是,但他自己会努力工作,为泸州多作贡献,并以此来告慰死者。
  在采访中,他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剪下的《人民日报》,对记者说:“虽然我没有搞安全工作了,但我还是关心这一行,这是中央对烟台海难事故的处理情况报道,我还专门保留起来。”
  大部分受处分的官员拒绝了记者的采访。县委宣传部的同志称“6・22” 是合江的伤口,一揭就痛。原合江县交通局局长喻明哲说,我现在一切听天由命,组织叫干啥就干啥。
  被撤职免职的干部相继离开了自己的官位,去新的岗位“二次创业”。
  泸州市航务局局长徐卫平离开航务局,担任四川长通港口有限公司的董事兼总经理。
  合江县委书记唐德旗离开了合江,在泸州市新成立的软环境办公室上班。
  合江县县长陈维国免职,任县委副书记。
  合江县委副书记龚百川撤职后到合江县的一个乡镇当党委书记。
  合江县副县长罗德荣身背“黄牌”,继续抓安全工作。
  合江县交通局局长喻明哲调到县计生委,一般公务员。
  合江县交通局副局长陈帮贵撤职后留在交通局,一般公务员。
  ……

  合江的伤口

  在“6・22”沉船事件这个伤口中,最让人心痛的是沉船事故后留下的6个孤儿。
  在合江采访,记者了解到这6个孤儿已有了归属,除了2岁幼儿伍元鑫外,5个已上了学。
  符阳村10岁女孩赵云梅由个体户杨汶兴捐助,现在镇中心校就读。同村的赵守兵由大伯代养。14岁的成涛小学毕业后由镇里安排到榕山中学初一就读,学校为他减免了190元的学杂费。望龙镇楼枋村5社的何学梅和何生培两姐弟一个11岁,一个7岁,分别被东风小学教师蒋小玲和莱坝职高教师侯利平领养,均已入学就读。虽然有那么多的好心人关心和政府、学校的照顾,但他们的人生注定是残缺的。
  胡元才家是“6・22”事故中死难者最多的一家。记者12月8日中午跨进他家门时他一个人正孤零零地端坐在堂屋里吃午饭,桌上只有一个菜:素炒芹菜。
  提起“6・22”,他的眼眶湿了,他说父亲的尸体现在还未找到,可能永远找不到了。出事当天,他也在船上,那天一早,他和父亲挑着豇豆、南瓜、海椒等自己地里种的菜搭船进城去赶场,母亲是去学校交款,女儿胡欢没事,跟着他进城去玩,谁知船没走多远竟翻了,他挣扎着从江里爬上岸,却不见了3个亲人。女儿的尸体是在重庆找到的,当他抱着骨灰盒回到家,妻子哭得死去活来。 
  家里原来6个人,热热闹闹的,现在阴阳相隔。他和老婆生活都没有心思了,地也没精神种了,草都长了半人高。
  胡元才说,“6・22”事故,符阳村死了70多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丧命呢?因为符阳村不通公路,甚至连条机耕道都没有,而符阳村又是附近的种菜大村,大家都坐船到镇里去卖菜,所以死得最多。如果有条路,肯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告诉记者,他们村种菜“雄”得很,早市菜还远销贵州、重庆,但因为交通不便,菜不敢大量种。他现在最大的心愿是政府能修一条路通到村里,解决大家的赶场之苦。
  在从符阳村到榕山镇的小路上,由于没车,一路上都是挑着蔬菜、日用品,汗流浃背的村民在艰难地走着。
  泸州市航务局办公室的一位同志说:“6・22”后,各级领导都很重视交通,逢节假日、赶场天,他们经常下到乡镇码头、渡口去检查监督,由于交通不便,村民想赶着回家或进城,不想耽搁时间,即使超载了也想往里挤,管理起来难度大。
  《泸州日报》发表文章指出,合江县要从沉船事件的阴影中走出来,首先就是要认认真真总结和吸取沉船事件的教训,万万不能遮遮掩掩,文过饰非。沉船也许是偶然的,然而这种偶然性的背后,存在着它的必然性。

  硬制度与软环境

  合江“6・22”事故的处理,震动了泸州市、合江县的党政干部。
  12月8日,记者来到“6・22”沉船事故的重要责任部门合江县交通局,新上任的领导都不在。办公室的同志告诉记者,领导下基层检查安全去了,一个乡镇一个乡镇去落实,双休日都不会回来。
  据了解,仅合江县一县在出事后的4个月内即取缔了长江上的8个人力渡船渡口,17艘不合格船舶被停牌,处理违章事件286起。
  在合江采访的三天时间里,记者4次乘船过江,均发现船舶有人管理,超载现象消失了,救生衣也整整齐齐放在船上了。
  另据了解,在泸州市,凡发生群死群伤的重特大安全事故,追究领导责任已成了一项制度。今年8月24日下午,泸州市江阳区质量技术监督局驾驶员龚国平驾驶桑塔纳轿车由纳溪开往泸州,违章行车造成8人死亡、轻重伤19人的重大交通事故。9月14日,因为“对此事故,龚国平的领导曹晓惠负有工作不落实,履职不到位的责任”,被免去江阳区质监局局长职务。
  在这种严格的“安全责任追究制”影响下,泸州市委市政府还出台了其他类似责任追究制,以彻底改善泸州市的软环境,对“三难”、“三乱”,增加企业和投资者负担的,给予纪律和组织处分。对构不成纪律处分条件,但又不给好处不办事者将摘“帽子”挪“位子”。7月18日泸州市龙马潭区审计局局长吴远奇与二位副局长到一企业去审计,收受该企业发给的打牌费200元,上班时间在企业打牌赌博,影响恶劣,10月19日区人大依法免去其人大代表资格。
  8月24日,叙永县一镇党委副书记故意刁难过往外地车辆,上路拦货车收费,也被作了免职处理。
  10月31日,泸州市委一副秘书长在当地浪淘沙茶楼参与赌博,被公安机关查获后,面对市里强硬的“治官”措施,他自动辞职……
  在这在硬措施、硬制度的治理下,泸州软环境明显得到改善。据《泸州日报》报道,泸州市今年利用外资居四川第三位,合同利用外资比1999年翻了3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