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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都福建德化的东北部，有一座与“闽中屋脊”戴云山遥相对峙的山峰，名为石牛山，其主峰素以“风险、石怪、树奇、洞幽”而闻名。近日此地更是名声大噪，不过却是缘自一场震人心魄的特大交通事故。

两个多月前的7月4日，一辆载有11名游客的金杯旅行车，在由石牛山前往中共福建省省委旧址的途中，冲出环山道，坠入百米深崖，车内9条生命随即消逝在山下的密林中。

9月16日，在事故平息了两个多月后，又一场“战争”悄然拉开大幕———遇难者家属均拒绝在赔偿协议上签字，原因只有一个：协议中未注明赔偿金的具体给付时间。

一起牵动着十多个家庭未来生活、得到省市领导高度重视的特大交通事故，缘何在事发两个多月后仍未就赔偿事宜达成共识？

据记者了解，事发道路此时已成为“众矢之的”，这条通往知名“红色景区”的公路一时成了“没有人管”的安全盲点。

近日，记者走进石牛山，试图揭开缠绕在这条公路背后的纷纷扰扰……

事件回顾 9个等待赔偿的破碎家庭

7月4日的那场事故，让曾经自诩为“世间最幸福女儿”的刘静宏的世界瞬间轰塌。

“父亲遇难前，是福建泉州五矿公司的副总经理，在单位人缘很好，在家更是个好爸爸，我一直以他为荣。可是现在一切都没了，妈妈也是一夜间满头白发。”面对记者，刘静宏几度不能自已，失声落泪。

“当时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前面的车就没了。我们立刻下车，发现在百米悬崖下汽车开始冒烟，我在第一时间报了警。”杨晓英是事故发生时的目击人之一，也是五矿公司派出负责协调赔偿工作的代表。

据杨晓英介绍，五矿公司组织员工到中共福建省省委旧址参观，但由于单独包车手续较为复杂，便选择泉州精彩旅行社承办此次出游计划。

7月4日上午7点40分，五矿公司一行48人从泉州出发。据泉州精彩旅行社的负责人回忆，由于景区不允许18座以上的车辆进入，当抵达石牛山脚下时，改乘由旅行社德化营业部雇来的5辆中巴进入景区。

16点05分，五矿公司的5辆车一辆接一辆地盘桓在山间公路，在离省委旧址700米处，其中一辆车突然飞出了山道，坠入悬崖。

19点20分，包括中巴车司机在内的3名幸存者被抬上路面，而9名遇难者直到第二天上午才被相继抬出山谷。

“破碎”———在采访中，几乎所有遇难者家属都用这个词来形容此时的家庭状况：有的失去了贤惠的妻子，有的没了爸爸，有的则永别了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儿……

“事故让我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景区经营公司和德化县有关部门那里却是一如既往地‘平静’，两个月过去了，并没有人被追究任何责任。”谈起拒绝在赔偿协议上签字的原因，刘静宏告诉记者，泉州市有关领导在与遇难者家属座谈时，曾要求安监、交警部门在7月25日前作出事故鉴定和性质认定；另外根据生产安全事故报告和调查处理条例，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事故调查报告需在60日内出来，“可如今这两个期限都过了，事故调查报告还是不见踪影。而德化县有关部门就以调查结果未明确为由，对牵扯到赔偿单位的景区归属以及非法营运等问题拖延回应。‘谁来赔偿’的问题都不解决，签了协议又能怎么样？”

互相推诿 “村级公路”身份成疑

“这条景区道路太危险了，出事是迟早的。”在采访中，当地村民告诉记者，事发道路原本是镇里的一条山路，石牛山景区开发后，就成为景区的重要通道。但是，这条景区道路宽度只有4米左右，沿途却有连续多个陡峭弯道，一面靠山一面临悬崖，而且旁边没有安装指示牌以及防护栏杆。

据生还的司机郑金旺回忆，当时公路上有很多沙子，车子右前轮陷在了道路靠山一边的沟里，“前边就是一个大弯，我当时就想，过了这个弯就好了，要是过不了，全车人都会没命”。

“事发路段不仅存在极大的安全隐患，而且没有安全救护紧急预案和措施，救援速度缓慢。”亲历过救援过程的杨晓英同时指出。

那么，这条“千夫所指”的道路，究竟由谁管理？对于这个问题，各家可谓是“众说纷纭”……

坊间有人指出，石牛山景区的宣传册、宣传广告、旅游导览图以及网站上的景点介绍均将省委旧址囊括在内，并将其作为自身“红色旅游精品线路”的主打景点之一，这些都说明石牛山景区的管辖单位是省委旧址的直接获利人，他们应该对景区道路负起管理责任。

不过，德化县有关部门则对此不甚赞同，认为出事地点不在石牛山旅游景区的红线图内，不属旅游景区范围。

与此同时，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德化县相关单位之间还展开了一场“踢皮球大战”———公路局称不属于他们管；交通局称自己主要管辖营运道路，景区的道路应该是景区自己管；旅游局则表示景区道路管理应该联系交通部门。

不过，在采访中，记者了解到这条“无主路”并非无人“能管”，德化县有关部门已于近期对这条道路进行了整改，减少了弯度，设立了指示牌和护栏。而石牛山景区也在事发后停止了营业，进行了大规模的道路整修。

“景区道路管理是镇里在管，但监管是交通部门。”德化县水口镇镇长说，发生事故的这条景区道路原本是联系好几个村庄的道路，十年前才开通，由于常出现塌方等情况，单纯的养护管理已经不能适应；有关部门曾经想花大力气对这一特殊路段进行改造，但又考虑到大改造可能对景区的生态产生破坏，因而这个问题一直处于悬置中。

就景区道路管理的问题，记者致电德化县相关部门，被告知事发道路已经福建省交通厅验收合格，且该公路属于乡村公路，而目前我国未出台村级公路应达到何种标准以及技术规范的规定，所以不存在有关部门投入不足、造成事故隐患的问题。

不过，在中共福建省省委旧址前，记者却看到了福建省、泉州市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以及泉州市国防教育基地的三块牌匾，同时在其门前石碑上还刻着“2000年至2002年间，泉州市主要领导等先后3次到坂里考察，决定浇注水口至坂里道路，修复省委旧址”字样。“根据这些，应该可以说明该道路并非村级公路。”泉州律师倪英富告诉记者。

追根溯源 非法营运成幕后凶手

就在遇难者家属为“谁来赔偿”而周旋于各方之中，几近焦头烂额之际，7月17日，德化县公安局交警大队作出交通事故责任认定：司机郑金旺对事故负全部责任。

不过，这原本的好消息在家属们看来却是尤为“刺眼”，因为在认定书中他们了解到了“司机”郑金旺的“真实身份”———水口镇卫生院工作人员。据郑金旺供述，事发当日，因失事车辆原司机有事，他被临时通知前来顶替。

后经查明，当时五矿公司员工乘坐的5辆中巴车均无合法营运手续，而“雇佣非法营运车辆载客”也成为德化县有关部门要求泉州精彩旅行社承担主要赔偿责任的原因。

“我们雇佣非法营运车辆，那是因为德化县没有提供一个合法的营运市场，让我们去哪儿找合法营运的车？”在被拘留了21日，缴纳210万元保证金后，面对旅行社资金被全部冻结的局面，泉州精彩旅行社法定代表人张镇国感到很冤，他告诉记者，事故发生后，据调查发现，当地旅行社联系的运载游客的72辆中巴车，均为非法营运车辆。

在研究了相关材料后，倪英富提出了质疑：“德化县旅游管理部门既然下文要求18座以上的车辆不得进入景区，那么外地旅客到山脚下必然需要换乘小型中巴。景区开发经营多年，这样的接驳方法也存在多年，非法营运为何可以成为‘主要’营运工具，堂而皇之地出入景区？”

对此，德化县有关负责人向记者表示，私车非法营运的情况确实存在，但有关部门并没有“不闻不问”，不过由于取证难、处罚难、执法人员不足、执法手段落后等现实困难，现状未能得到实质性改变。

同时，该负责人援引风景名胜区条例第三十七条称，风景区内交通由景区管理机构进行管理，不属于交通管理部门管理。而且，非法营运直接损害的是合法经营者的正当经济权益，和路面交通安全没有直接或必然的关系，与本次事故的发生更不存在因果关系。

不过在采访中，德化县旅游界的一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这些活动于景区的非法营运车辆长期不接受检修，存在着很大的安全隐患，一旦用来载客很容易造成群死群伤，“由于这种车辆多属于个人，未曾购买相应保险，造成伤亡后往往都无力赔偿。这也是遇难者家属至今未得到赔偿的原因之一”。

据了解，为吸取“7·4特大交通事故”的教训，8月1日，德化县政府办公室召集该县相关部门研究协调，决定成立统一的旅游客运公司，打击黑车，规范旅游客运市场。

而截至记者发稿前，赔偿工作仍处在僵局之中，而令遇难者家属深感不安的是———至今，由谁来偿付赔偿金对他们来说依旧是个谜团。

“尽管亲人的遗体都还没有火化，每个家属的丧亲之痛都在等待结果的过程中一遍遍地被重复放大，但我们都选择了坚强地站在一起。”两个多月过去了，刘静宏的QQ签名依旧悲伤地写着“最爱我的人离开了我”，但同时她也把自己的网名改成了“痛并坚强”，“我们将继续通过合法手段，为亲人讨个说法”。

案外人语

丧亲之痛已让每一名遇难者家属心力交瘁，他们不愿意再有过多的“折腾”，正如刘静宏最后对记者所说，每一次交涉，都是在往他们的伤口上撒盐。

但讨要赔偿和追问责任是他们不得不“折腾”的事。

现在，旅行社破产了，只能拿出区区210万元，对于9死3伤的特大交通事故赔偿来说，这仅仅是杯水车薪。

不被承认的“景点”、无人认领的“村路”、非法运营的“黑车”，使得赔偿问题错综复杂，但可以明确的一点是———公路平时疏于管理，非法营运习以为常，在这两个与事故发生有密切关系的因素上，有关部门的确存在着管理上的缺漏，而对于这样的漏洞，难道就没有人为此负责吗？（记者 郭宏鹏 实习生 范传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