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老乐

“我挺不住啦!真想一死了之，到那边陪爷爷、妈妈去!”电话那头，叶廷抽泣着，声音异常沉重。

短短5个月里，叶廷失去了最亲爱的爷爷和妈妈，父亲躺在医院整日以泪洗面，度日如年，“家里还有一个9个月大的孩子和一个5岁大的孩子嗷嗷待哺••••••

叶廷家里遭遇的不幸，源于1月16日在常德桃源县郑家驿镇发生的一场交通事故。

交通事故瞬间截图

事故现场

车头受损严重的小车。由此可见事故发生一瞬间撞击的巨大力量。

叶廷的父亲叶宏军躺在医院治疗

1月16日13时左右，常德桃源县郑家驿镇郑家驿居委会岩山组村民叶宏军、郭喻(叶廷父母)在集镇采购完年货骑摩托车回家途中，两人顺着集镇往家中方向行驶，在集镇中心的319国道完成左转弯进入村道时被李某阳驾驶的小车从侧面以83公里时速撞飞到20米外。

“我妈当场死亡，我爸多处骨折，重伤瘫痪，肚脐以下麻木，没有任何知觉，他的下半辈子可能要在床上度过了。”5月19日晚，叶廷的爷爷突发脑血管破裂而猝死。在事故后的过度悲伤中煎熬了125天的老人家，带着对爱子孝媳的无限牵念走了。“爷爷去世前几分钟，嘴里还念着我爸妈的名字!弥留之际，眼角挂着泪水!”

爷爷的人生最后一刻，叶廷一直守在身边。

平日里，81岁高龄的爷爷身体特别硬朗，他性情开朗，整天笑眯眯的，除了帮忙照看曾孙之外，偶尔还能上山捡柴。“爸妈遭遇车祸之后，爷爷精神受到很大打击，他变得沉默寡言，整天坐在禾场里发呆、流泪。”

叶廷回忆，车祸后的某一天早晨，爷爷5点起床，独自一人徒步来到镇医院，每个病室都找了一遍，依旧找不到他日夜牵挂的熟悉的身影，爷爷不知道此时他的爱子正躺在常德市一家医院进行紧张治疗。很多个日子里，爷爷拄着拐杖，风雨无阻地沿着村道蹒跚前行，沿途逢人就问“你晓得我家宏军住哪个医院啵?”“宏军还有救啵?伤得严重啵?”很多次，好心村民遇见老爷子自言自语、神情恍惚，怕他路上出问题，拦住他，把他送回家。

九个月大的言言用小手抚摸着奶奶的遗像。这一幕，令叶廷小两口泪眼朦胧。

这些揪心难熬的日子里，叶廷伤心欲绝，欲哭无泪，“埋葬完爷爷、妈妈，我想过用过激的方式了此一生，考虑到这个支离破碎的家需要我支撑，瘫痪的爸爸和两个年幼的孩子需要我和我老婆共同照顾，我提醒自己：不能垮，要挺住!”

令叶廷忧心忡忡的远不止这些。交通事故已过去好几个月，至今当事双方对善后事宜仍未达成共识。叶廷对桃源县公安局交通警察大队两次对交通事故作出的事故责任认定结论很不满，“划定当事双方同等责任很不公正，也不公平，完全没有考量集镇道路与国道交汇处的路况复杂性和集镇限速等问题。”叶廷认为桃源县公安局交通警察大队选择性执法，有偏袒小车司机李某阳嫌疑。

在桃源县公安局交通警察大队对1月16日交通事故作出的两份《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里，笔者发现其中存在自相矛盾的内容。

在获悉父亲要与李某阳“负此次事故同等责任”这个结论时，叶廷很不理解，他不能接受这一责任认定结果，于4月19日向常德市公安局交警支队提出复核申请。常德市公安局交警支队认为《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所列主要证据不足，撤销了原事故认定，并督促对此次事故重新调查、认定。

第一份《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局部)

复核后的《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局部)

面对先后两份《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笔者有些迷茫：首份认定书显示李某阳无驾驶证，保险过期无效;复核后的认定书显示李某阳有驾驶证且保险在有效期内。两份认定书里为何出现相互矛盾的内容?桃源县公安局交警大队韩大队长承认“这是我们的办案人员在工作中疏忽大意造成的”，并表示已启动追责程序，先对相关环节进行调查，再对不认真履职并造成后果的相关人员进行责任追究。韩大队长介绍说，在事故现场，交警对小车司机李某阳进行了酒精测试，抽检显示他没酒驾。经查询，发现他在2017年曾酒驾被暂扣六个月驾驶证并依法进行了处罚，通过学习和考试后发还了驾驶证。桃源县纪委一位工作人员透露，经调查，出现内容矛盾的两份认定书系“工作疏忽，笔误。”

事故当事人家属叶廷认为，作为国家执法机关的交警队，其出具的事故认定书是很严肃的法律文书，机动车驾驶证、车险这两个最重要的证据在“有”和“无”之间游离，且朝令夕改，自相矛盾，根据这样的调查结论来划分事故责，感觉有点不靠谱，“认定书里的各项内容要逐级、多轮审核，从1月16日事故发生日到签发日(3月18日)，共有长达63天的足够的准备时间，可最终出来这么一份认定书。让我怎么相信它的权威性和公正性?”

叶廷多次带着妻儿到处理事故的交警队“理论”

在事故地现场的监控录像里，叶宏军、郭喻夫妇骑着摩托车从集镇所在国道慢慢拐弯，欲穿过马路进村道，在越过国道中间线时，他们有意停留了两秒钟，看了看路边的情况。就在此时，一辆飞奔而来的小车撞上了他们••••••

镇上两个居民用“惨不忍睹”“心惊肉跳”来形容他们目睹事故瞬间发生的感受，“那部小车像电视剧里的特技一样，速度好快哟!”一位居民说，要是摩托车早一秒过去，或者小车速度不那么快，就不会撞车。

交通事故瞬间截图

记者发现，此次事故发生点地处国道途径的集镇段与三组、四组村道的交叉处。7个村民接受采访时均表示，这里是他们心里认定的简易十足路口，这是三组、四组村民到集镇的必经之地。

下午5点左右，记者在20分钟内，发现有两部校车、14部摩托车和15个村民从三组、四组村道越过这个十字路口。 离事故点不远处的路杆上高高地悬挂着一块三角形集镇图案提示标牌，只是标牌规格小，不太醒目，坐在车里的司机很难发现。国道两旁是住房、门店林立。郑家驿镇人民政府就坐落在集镇一侧。

1月16日交通事故受害家属叶廷认为，造成他父母一死一伤的主要原因是李某阳以83公里时速超速驾驶，“乡村集镇道路限速40公里时速，可交警以319国道限速数据为依据，以70公里时速为参照，这是不公平的，因为事故点地处镇中心，事故点就在319国道与二组、四组村道的交叉十字路口。”叶廷认为发生撞车事故的这段路属于319国道的集镇路段，应该以集镇限速为参照依据。“如果李某阳以集镇的限速标准驾驶，我爸可以从容地过马路，也不会被撞。村里人平日里都是这么过的十字路口，过往的车辆大多到了集镇路段会自觉地减速。”桃源县公安局交警大队韩大队长说，此次事故发生点不属于十字路口，只有设了红绿灯的路口才叫十字路口。“我们都是按规定划分责任。”

发生事故路段悬挂的集镇提示标牌

发生事故的地点，正处于国道集镇路段与村道交汇处。

一辆校车从村道出来，拐进国道。此处正是事故发生地。

在事故点周围，记者随访了8位摩托车车主，发现其中只有3位带了头盔，其中6位车主未办理机动车驾驶证，但摩托车都上了车牌，也办理了保险，但大多已过期，他们回复说车牌、保险是在刚买摩托车时一起办的。 为何不戴头盔?不办驾证?几位车主回复：交警在城郊结合部查得少，偶尔查一下，也不会较真，走走过场而已;考驾驶证的考点离集镇很远，来回折腾挺麻烦;考摩托车驾证要几百块钱，有点贵，舍不得;一般都在家门口附近或集镇转悠一下，戴笨重的头盔嫌麻烦。“说实在的，我们开着摩托车在家门口转一转，最远的是到镇上买一点日用品什么的，懒得戴头盔，还要跑十几里花几百块钱考驾照，不如用这点钱买点生活物质……”家住附近的板石村的车主张先生的这些观点暴露了农村对安全意识的淡漠。

在1月16日交通事故案的《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里，叶宏军被指未戴头盔、无机动车驾驶证，未打左转向灯。诸如此类的问题，在乡镇较为普遍。

如果给村民设置更多的就近驾考网点和办理安检、保险网点，如果适度降低驾考费用，如果多一些安全驾驶知识课堂服务……，更多的“如果”能否付诸实施?也许，这些才是化解隐患和打通监管盲区的钥匙。叶廷说，即便他爸妈怀揣摩托车驾驶证、并戴上厚实的头盔，但遭遇83公里时速的小车，一切与生命抗争的瞬间拼搏都是白搭。

不戴头盔、不考驾证等现象在很多乡镇较为普遍。

郑家驿，是南宋至明朝时期的古道驿站之一，它是昔日武陵县府河驿至沅陵县马底驿必经之地。时速的限制应该在这里打上远古的痕迹。在进入国道郑家驿路短时，设立几块集镇限速标牌，提醒那些习惯了风驰电掣的车主们：稍安勿躁!

郑家驿，这条自明朝洪武年间以来一直未曾更名的古驿道，因为叶廷母亲的惨死、父亲的呻吟和爷爷弥留之际眼角的泪涌，而让人对它惊恐后怕。

叶廷的高祖父追忆的古驿道故事，应该更久远，叶廷的父亲爬在祖父膝盖上听过。中国人民解放军前往大湘西剿匪，就从这里经过，叶廷听爷爷生前说过郑家驿路上的一群雄武的身影……这条古驿道承载过家国情怀，它不应有恨!

叶廷埋头除草。家门口的绣球开得正旺。它是叶廷母亲生前种植的。

去郑家驿镇人民政府李某阳的办公室三次，他所工作的部门——安全生产监督管理站去向牌显示他“工作中”，办公室大门紧闭，三次未见他的身影。镇里的一位工作人员说，他请假了，另一位说他外去学习了。据一位跟李某阳关系熟识的同事介绍，当天他开车给奶奶送中药，获悉孙子出事故之后，奶奶想自杀，抢救后，过了几个月，于上个月去世。“谁都不愿意发生这事，一场事故让两个家庭都陷入痛苦。”

事故发生后，李某阳的妈妈曾两次去医院看望受伤住院的叶宏军，其中一次，李某阳跟妈妈去的，因内心很紧张，只站在医院楼下，没有上去。这是李某阳同事透露的片断。我选择相信所有的叙说都是真实不虚，因为，伤痛者内心深处不应该只有冰凉，还应该滑过一丝温暖……

在交警队提供的一段李某阳车上的行车记录仪视频里，我看到了小车撞上摩托车的瞬间场景，前挡风玻璃碎成冰花之前，车载音箱里正高分贝地播放着当红歌手花粥的《出山》，其旋律亢奋而诡异，歌词另类，似乎隐示着什么。“有人不知悔改,迷雾中混淆黑白;在情怀里市侩 旁人不敢来拆穿;看似时来运转 实则在顶风作案;待曲终又人散，这一出还有谁在围观……”它是送给叶廷的妈妈、爷爷、李某阳的奶奶的生命挽歌吗?对于忍受身心揪痛的叶廷他爸来说，它是十足路口一秒钟迈不过的生死坎!

行车记录仪视频截图显示小车撞上摩托车一瞬间的画面。